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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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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言不由衷”

許衷註意到了我的心不在焉,他費勁地把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摸了摸我的臉頰。

他沒怎麽用力,動作很輕柔,我伸出手,下意識地想把他的手按下去,迎上許衷含笑的目光時,頓了頓,蓋住了他因為高燒而發燙的手。

他的手溫度很高,又細又長的手指被我包裹進自己的掌心裏,我就著這個姿勢低下頭,想對他笑一下,但是沒笑出來,嘴角有點僵。

許衷不怎麽在意,他的手停留在我的臉頰上,似乎自己也很享受這一刻的平靜:“沈渙,沒什麽事不能跟我說的,知道嗎?”

我有點心虛地移開了眼睛,告訴自己,我只是不想讓本來就生病的許衷知道有關於自己的私生子弟弟的消息。他本來就跟許志國的關系不好,如果知道許志國會把家業留給許欽言,肯定會更加心煩意亂,等許衷病好了,我會告訴他的。

“當然,”許衷停了一下,我又重新看向他,他的嗓音有點啞,臉還是紅的,我註意到他眼睛裏氤氳起瀲灩的水光,顯得他瞳孔顏色極其幽深,“有的事情,如果你不願意告訴我,我也相信你有自己的考量,畢竟……”

我盯著他,許衷朝我微笑,他的笑顏很幹凈,看上去不比我年長多少。他歪了歪頭,輕輕地把手抽出來,我的手一下就空落落的,順著慣性垂了下去。

“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對吧?”許衷舔了舔嘴唇,他有點難受地咳了一下,我正在擔心他會不會發燒,他縮在被子裏,盯著我身上潮濕的外套,“誰都有現在還不能跟其他人說的事情。”

我楞了一下,什麽叫“現在還不能跟對方說的事情”?

我的第一反應不是驚訝他怎麽看得出來我有事情沒有跟他說,而是下意識地思考他在瞞著我的事情。

我想到之前楊明陽對我說起許衷時的態度,他看上去有太多想告訴我的話,卻又因為許衷而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是因為許衷那個弟弟嗎?

陳渡沒有跟我說太多關於許欽言的事情,想必十幾年前、甚至是二十幾年的陳年舊事並沒有那麽容易被打聽到。

我突然又想起來,那個在柏林夜堵住我的男人,靳重跟許欽言有什麽關系嗎?

我想不明白他特意來柏林夜看我是有什麽理由。

許衷沒什麽精力繼續說話了,他瞟了我一眼,閉上了眼睛:“沈渙,我還是有點不舒服,就先睡一覺,要吃藥的話,你再叫我起來,好不好?”

我點點頭,把被子往上蓋了一點,又重新看了一眼水銀已經在冷空氣中落下去的溫度計。

我在去沙發上坐著和坐在床沿上盯著許衷這兩個選擇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就在旁邊守著他。

陳渡告訴我,許志國準備把許欽言從國外接回來的消息讓我的心沈甸甸地懸在胸口,我不想浪費能跟許衷相處的這些時間。

我很清楚,許衷不一定看得上許志國在姜家的助力下迅速發展壯大的承志集團,但是他一定不允許許志國把家產留給許欽言。

許志國是在姜月沈還沒有去世之前就出了軌,也許姜月沈還在私人醫院住院的時候,許衷就知道了許欽言的存在。

這個認知讓我感到惡心。

許衷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的模樣,我想象不出來他的童年,就像他在沒有帶我回終雲孤兒院之前,同樣也不知道我在那裏並不那麽安寧的生活。

我無所事事地盯著許衷的臉,他長的不太像許志國,我回憶起搜索引擎上中年男人不算好看的臉龐,他用冷漠的眼神看著鏡頭,看上去脾氣不太好。

我情不自禁地猜想,小時候在私人醫院陪伴住院母親的許衷看到殷勤的姜約翰,會不會在心裏偷偷期待讓他成為自己的父親呢?

這個想法有點荒謬,我把那件淋了雨的牛仔外套脫下來放在一旁,突然想起冒著雨匆匆過來,又匆匆離開的陳渡。

這幾天建海市一直在下雨,他只要看了天氣預報,是不可能不知道今天會下雨的。

我想不太明白,為什麽陳渡要淋著雨來這裏找許衷,如果他沒有在藥店門口碰到我,那麽他要在雨裏淋一整天嗎?

從他調查許欽言到今天攔住我,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我想到咖啡館裏那兩杯我和他誰都沒有喝,也都沒有帶走的咖啡。他的臉色在咖啡館的柔光下看著又蒼白又憔悴,現在想起來,我都要以為他生病了。

手機屏幕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亮了起來。

我驚訝地想這個時候還會有誰給我發消息,點開後發現是謝遠。

自從楊明陽按照許衷的方式把我和謝遠在柏林夜上班的時間分開後,我跟他幾乎沒有任何交集,我不太明白他為什麽突然給我發消息。

【謝遠】你跟許衷還住在一起嗎?

我瞟了一眼許衷,他睡得很熟,沒有被我微小的動作驚醒。

【我】嗯

【謝遠】我猜也是這樣

【謝遠】反正你們倆短時間內不可能分開,對吧?

他這幾句話讓我感到茫然,我不知道他主動給我發這幾條消息是為了什麽,他看上去也不太像想跟許衷重歸於好。

【我】只要許衷不說,我就不會讓他離開我

謝遠在另一邊沈默了很久。

我僵硬地摩挲著手機屏幕,等著他的回覆。

【謝遠】哦

【謝遠】也挺好的,對吧?

我有點不耐煩了,謝遠一直含糊其辭,我沒時間跟他猜啞迷。

【我】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回覆得飛快。

【謝遠】沒什麽

【我】那你突然給我發消息問我跟許衷幹嘛?

謝遠在那邊刪了又打,打了又刪,我看著那行“對方正在輸入…”,沒來由地感覺到了焦躁。

【謝遠】我昨天晚上跟陳渡吵架了,他大半夜跑出去,現在都沒回來

【謝遠】許衷把我拉黑了,我怕他回去找許衷,就過來問問你

許衷的確說過,他給陳渡的那張卡裏的錢,有一部分是屬於謝遠的,只是我想不出他和陳渡能因為什麽吵架。

許衷嗎?

我看了看許衷,他的臉沒那麽紅了,應該是快退燒了。

【我】他找許衷是有要事要說,但是許衷發燒了,他就跟我說了

【我】其他的都沒什麽

【我】他不會跟許衷有什麽來往

【謝遠】我知道!

【謝遠】拜托你別跟他說一樣的話行不行?

他可能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點過激,態度又軟了下來。

【謝遠】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我的心情毫無波瀾,他和陳渡因為許衷爭吵,本來就跟我沒什麽關系,我知道許衷不會在意,當然也不會給自己找不痛快。

【我】嗯

謝遠大概是還要話要說,也沒顧及我的冷淡。

【謝遠】他走的時候,外面還在下雨

【謝遠】你跟他見面

【謝遠】他沒淋雨吧?

他沒怎麽遮掩自己對陳渡的在意。

我感覺挺稀奇的,扭過頭看了看許衷,如果許衷知道這件事,他會說什麽呢?

我想不出來,幹脆低下頭繼續回覆謝遠。

【我】淋了,一身水

謝遠好一會兒沒有發消息過來,我下了床,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重新燒了一壺開水後,準備給許衷煮粥。

我熟稔地淘米煮飯,剛插上電飯煲的插頭,放在一旁的手機接連跳出了幾條消息。

也就只有許衷會不顧及我是啞巴的身份,給我打一通得不到任何回覆的、近乎是單方面通知的電話。

其他人哪怕再焦急,也只會給我發一連串的發消息。

【謝遠】他走的時候沒帶錢包也沒帶手機

【謝遠】他只跟你說了許衷的事情嗎?

【謝遠】你在看手機嗎?

【謝遠】算了,你去照顧許衷吧

我看著這幾條消息,很難想象他和陳渡每天都在交流什麽,又為什麽會因為許衷而吵起來。

我懶得回覆,他也說了要我去照顧許衷,於是我把手機放在了口袋裏,守在電飯煲旁邊,偶爾看一眼時間。

水又燒開了,我倒了水,打開房門,從縫隙裏看了看許衷。

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厚厚的被子幾乎要蓋住他的下巴,我看得出來他還沒睡醒,不過退燒藥和那兩杯熱水應該起了效果,他的臉上總算不再泛起難看的潮紅,這讓我輕輕舒了口氣。

我回到廚房,盛了粥,把杯子和碗放在床頭櫃上,有細細的風從門縫裏漏進來,有點冷。

即使我已經放輕了動作,還是看到許衷被動靜驚醒,掀起眼皮,眼睛裏的流光一閃而過。

“原來是你啊,我剛才做了個夢,夢到我家裏出現了一個田螺少年,比明叔請來的保姆還要能幹。”他低聲說,看著不太清醒,目光緩緩看向床頭櫃上那碗升起白霧的粥,“這是我的……午餐嗎?”

現在已經過了兩點,說是午餐也不那麽恰當,我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自己也有點餓了,就點點頭。

“你吃了嗎?”他的聲音還是有點啞。

我搖搖頭,看到許衷驚訝地挑起眉,立即點頭。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見我一臉擔心,就揮了揮手:“我感覺自己應該……快退燒了,不需要你餵我。”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本來要去拿碗的手。

許衷帶著笑看了看我,他拿碗的手有點抖,但是還穩得住,這才放心地去廚房給自己也盛了碗粥。

手機突然又亮了起來。

我皺起眉,以為謝遠又給我發了消息,點開後才發現是陳渡。

【陳渡】許衷知道許志國準備把許欽言從國外接回來這件事嗎?

我想起許衷還沒有完全退燒的臉,說了實話。

【我】還沒有

【陳渡】你一定要記得跟他說

【我】嗯

我以為話題到此為止,誰知道陳渡又猶猶豫豫地發了條消息過來。

【陳渡】謝遠沒跟你說什麽吧?

【我】這是你們倆的事情

陳渡就沒再給我發消息了,我站在廚房裏猶豫了一下,下個不停的雨水從窗戶的縫隙裏滴滴答答地落了進來,天色還是陰沈沈的,看不到光。

我把跟謝遠的聊天記錄轉發給陳渡了。

他可能沒想到我會這麽做。

【陳渡】?

【陳渡】謝謝

我關好了窗戶,確認呼呼作響的風被關在了外面後,匆匆忙忙地將碗裏的粥喝完,再走回房間裏。

許衷正從藥板倒出了兩顆膠囊,看到我兩手空空地走進來,拍了拍身旁的床:“你要坐上來嗎?”

我點點頭,許衷閉著眼,就著水把膠囊吞了下去。

他的喉結微微移動,我坐在床沿上,就像十幾分鐘之前守著睡著的許衷那樣,看著他吃完了藥。

“你坐過來一點。”

我緩慢地眨眨眼,向他靠近。

“你又要給我測體溫嗎?”

我的臉一下紅了,我把溫度計塞進他衣服裏的時候,他有感覺嗎?

許衷挺喜歡看到我這個樣子,他清了清嗓子,把手縮進被子裏,把已經不那麽滾燙的熱水袋遞給我。

我接了過去,碰到了他溫度已經降下去的手背。

許衷靠在身後柔軟的枕頭上,我不在房間的時候,他打開了臺燈,燈泡發出昏黃的光線格外溫柔,襯得許衷還沒完全退燒的臉色都好看了不少。

我不太清楚在他眼裏的我是不是同樣的樣子,任由他端詳著我。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他問我,“楊明陽跟你發了什麽讓你不開心的消息嗎?”

我搖搖頭,比劃道:你先把病養好。

許衷見我現在不肯說,也不催促,他看上去並不生氣,只是轉移了話題:“那你明天去柏林夜的時候,記得帶傘。”

我就點了頭。

第二天在我準備出門之前,許衷的燒已經退得差不多了,他依舊靠在床上,在我的註視下把膠囊吞了下去。

“吃完藥了,”許衷朝我揮了揮手,他的臉色比以前好看多了,紅潮已經完全褪了下去,“早點回來。”

我拉上了拉鏈,拿上了傘,鎖好門,徑直去了柏林夜。

大概是因為下了雨,柏林夜裏難得沒有那麽多人,江肅洲坐在調酒臺後面,無所事事地擺弄著面前的幾個杯子。

“你來的這麽早?”我往他的方向走過去,他把杯子放好,對我說,“楊明陽讓我告訴你,你到柏林夜之後直接去二樓找他。”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二樓,他的辦公室。”江肅洲指了指身後,我知道從後臺那邊的休息室往前走就能上二樓,但是我一直沒去過,也不清楚為什麽楊明陽要見我。

他見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又補充道,“可能是跟你說漲工資的事情——昨天晚上,喬卉跟他吵了半天,說一個月四千太少了。”

我想起喬卉的身份,她想必也是養尊處優長大的,許衷都說過現在柏林夜一個月的流水都夠不上楊明陽以前的零頭,更何況喬卉呢?

我沒打算把這種事情也告訴江肅洲,他這段時間一直在為房貸忙得團團轉,按照他說的上了二樓。

房門是虛掩著的,我站在門口,從縫隙往裏面看,也只看得到昏暗的燈光。

我敲了敲門。

“門內關,”楊明陽的聲音響了起來,有點疲憊,“直接進來吧。”

我推開門,楊明陽坐在辦公桌後面發呆,他的影子被光照在沒完全拉上窗簾的落地窗上,我能從玻璃上看清更遠一點的高架上亮成一條線的車燈,明亮得晃眼。

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言簡意賅:“坐。”

我關上了門,收回了看向落地窗外的目光,坐在了椅子上。

楊明陽的辦公桌很幹凈,只有一臺沒開機的電腦和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他見我坐了下來,才開口說:“你今天不用去跳舞。”

我睜大了眼睛。

楊明陽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給你扣工資——反正今天店裏也沒什麽人。”

我不太相信楊明陽把我叫過來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他完全可以在微信裏告訴我,而不是等我到了柏林夜才臨時通知,於是坐在椅子上等著他繼續說。

楊明陽掀起眼皮掃了我一眼,他的辦公室裏很暖和,他身上的白色毛衣看上去暖融融的。

“嗯……我叫你過來,是還想再問你一句,許衷有跟你說什麽嗎?”

我敏銳地瞇起了眼睛,無論是楊明陽還是陳渡,只要他們說起“許衷”這個名字,我都會不由自主地想繼續聽下去,想知道他們會跟我說什麽。

我搖了搖頭,看到楊明陽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沒告訴你?”

我警惕地問道:他要告訴我什麽?

楊明陽又喝了一口咖啡,他看上去沒睡好,眼底有很重的黑眼圈:“你知道他有個弟弟嗎?”

我沒想到他也要說許欽言的事情,心就提了起來。

“你也只會點頭和搖頭,”楊明陽看了看自己的手機,他垂著眼睛,“有的事情可能許衷不會想讓你知道,他只看重結果,不太在意過程。”

我覺得他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

“我這幾天一直聯系不上許衷,他的手機好像關機了。”楊明陽說。

我想起這幾天在發燒的許衷,我沒註意他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有沒有充電,他也沒跟我提起過要用手機,就好像他很享受這段只有我們倆的時光一樣,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也不會有人讓我們倆之間出現紛爭。

我心虛地咳了一下,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很享受許衷依賴我的感覺。

“他有個弟弟,不是親弟弟,是許志國出軌之後生的私生子,叫許欽言。”楊明陽說的話跟陳渡告訴我的沒什麽不同。

我強迫自己耐心聽下去,畢竟楊明陽跟陳渡不一樣,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認識許衷了,對許衷的了解自然要比陳渡深的多,也許告訴我的事情也會不一樣。

楊明陽沒看我,也就沒有註意到我臉色的不對勁,他自顧自地說:“我不想多提許欽言,他跟許衷發生過什麽應該讓許衷告訴你。不過,你得幫我跟許衷說一聲,許欽言可能要回來了。”

我的眼皮一跳。

楊明陽聳聳肩:“許衷不會怪我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只要許欽言會回來,你遲早會知道許衷的這個……弟弟。”他盯著我,很好奇我為什麽不問一句關於許欽言的事情,“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讓許衷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動不搖地看著他。

楊明陽避開了我的目光,他的咖啡已經見了底:“許衷跟許欽言的關系不好,至於許志國……”他斟酌了一下措辭,“我個人認為他不在意許衷也不在意許欽言,他的PlanA不受控制,他就會啟動PlanB。”

我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楊明陽說的內容跟陳渡大差特差,都是想通過我去告訴許衷,許志國準備放棄他,去培養那個一直養在國外的弟弟。

我問道:你想讓許衷知道這件事,是害怕許家的家產最後不屬於他嗎?

楊明陽怔住了。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晃了晃腦袋:“畢竟許志國能起家,還得靠姜家,對吧?而且承志集團能有現在這個在建海市一手遮天的實力,跟姜月沈還是有很大關系的——這些原本就屬於許衷的一切,憑什麽要留給小三的孩子?”

我捏了捏手指的指尖,又問:許衷跟許志國斷絕關系關系的時候,有想過許志國會把許欽言從國外接回來嗎?

“我不清楚。但是他不會選擇放棄你,他不可能放棄你,沈渙。”楊明陽語焉不詳地回答,他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手表上閃著很亮的熒光,有點刺眼,“我重申一遍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我跟他有這麽深的交情,他愛上你這件事不可能是假的。如果許衷不承認,要麽是他沒有意識到他對你的感情,要麽是他自己不敢面對。”

我感覺到了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了上來。

是因為我是啞巴嗎,所以他才言不由衷,不肯承認他的感情已經從喜歡變成了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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